[原创]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又是晚秋时节。
    在瑟瑟的秋风中沿散散漫漫的金黄色秋林散步，原是父亲一生中的诸爱之一。亲爱的父亲啊，在那不可知的冥界，可有你最心爱的秋日漫步？可有你最心爱的书籍？
    是在两年前那个清萧的十二月的夜晚接到父亲去世的噩耗的。那一刻，泪水如泉般涌出，心中已痛木了，只有一个声音在固执地一遍遍地喊：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傻，为什么始终没能说出那句该说的话？
    其实，在陪伴父亲到省城医院做手术的日日夜夜里，那句话就始终在心底盘桓不去，呼之欲出。多少次，当清矍得变了形的父亲半卧在病床上，一如往昔那样眯缝着眼睛，孩子般喜悦地端详那几枝从街上随意买的粉粉的桃花时，当父亲微闭着眼，陶醉地听我轻读那些细致、曼妙的诗文时，当父亲蜷缩着身子，咬紧牙关顽强地承受病痛时，那句久淤于心的话，都差点冲口而出，却每每又羞涩地遁回心底，就象十岁那年，出差半年的父亲风尘仆仆地回家时，我却害羞得躲在门后边。
    我爱你，我们都爱你，九泉之下的父亲呵，你可听见女儿这句深埋心底的带泪的呼喊？
    从小就深爱父亲，爱他的伟岸，爱他的风趣幽默，爱他给家里带来的常开不败的欢乐之花。儿时的记忆里，父亲是家庭的定心丸，是全家每个孩子的欢乐之源，是大年三十步行几十里赶回家过年的风雪夜行人，是经常出差、回来一准带来好吃好玩东西、让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归人。
    长大了，上了大学，才知道父亲还有那么多让我惊喜的东西：学院里教授让我读的枯燥的《史记》，原来是父亲案头必备之物；而当我为《第四十一个》喝彩不止时，父亲一句“那只是特定环境里的特定爱情”顿让我年轻而易狂热的心冷静下来；那时同学们最热衷的《第三次浪潮》、《丑陋的中国人》，早已搁于父亲那纷繁杂陈的书架上；从母亲嘴里，我还知道学理的父亲也写过诗，但这并不影响他关心最新科技动态，他常说：“科学技术的发展总是最先体现在军事技术上”，因而数十年如一日地订阅了《国外科技动态》、《兵器知识》、《航空知识》等杂志。直到父亲去世，偶尔翻起县志，才知道父亲是县水电事业的开拓者，经他的手，建起了县里第一座水库、第一所水电站。
    直到父亲去世，才恍然明白，我对父亲实在是所知甚少。父亲逝去后的很长一段日子，从父辈们点点滴滴的讲述里，我总在想象父亲的一生。我想象嘉陵江边那与寡母相依为命的贫苦人家的孩子日日拾煤渣、偶尔在两艘轮船间表演浪里白条的苦中作乐，想象那十二岁的少年对着滚滚逝去的江水为自己终于能读上书而流下眼泪，还有那少年从一年级一跃跳到四年级的得意。我也想象意气风发的父亲从水校毕业后踏上南去的列国、而后凭着双脚走进那个贫困县城时的躇踌满志，年轻的父亲在每周的政治学习中给大家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时那被激情照得熠熠发光的脸，以及白手起家、建起第一座水库的那份自豪。我还想象，中年的父亲怎样把调工资的名额主动让给别的同志，怎样用几口干粮救下一条人命的传奇，想象白发后的父亲怎样把荣誉让给年轻人，因为“人老了头上再多一顶桂冠也没什么意思，但荣誉对年轻人就不一样了”，想象父亲所具有的开放包容的思想、对人性的洞悉宽容、对知识的由衷热爱、对命运的豁达从容是怎样的从艰难的世事中自然成长成熟，想象仕途多桀的父亲是如何始终保持那份平和旷达之心。
    人是多么奇妙的生物，人心又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心灵，我们也只能窥见其中的一隅。父亲呵，未能读懂您这本精妙的大书，这是我终身的遗憾。
    父亲就葬在家乡那高高的望城坡上。能守望着他亲手建起的一座座水库、一所所电站，守望着他为之付出青春和一生心血的第二故乡的昌盛发展，父亲应该能够含笑九泉。
父亲在病榻上饱受折磨，眼睁睁看着病魔每时每分把生命从曾经那么强壮的身体中一丝丝抽走，任是医生、药物和亲人们的关爱呼唤都无能为力，而父亲却平静地承受着这一切，如同他以住平静地承受鲜花荣誉一般，便生出些生命悲凉的感慨。想起很久以前曾经和父亲谈过“生如春花之烂漫，死如秋叶之静美”的话题，父亲那颔首莞尔一笑迄今铭记我心。
    是的，人只是地球上的匆匆过客，生也无奈，死也无奈，但我还是仰慕父亲那清贫却不失高贵美丽的生命轨迹，仰慕父亲那芳香盈路的人生足迹。

                                                          

该帖子在 2005/8/3 11:22:47 编辑过